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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一四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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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時中一開口,才發現牙齒都在顫抖:“樓、樓市長嗎?”

男人恍若未覺他的緊張,重頭到尾都是一樣的口吻:“是,馬上就到了。”

的確很快就到了,餘時中卻覺得比想像中更快,他遲遲下不了車,還是刑先生親手把他扶下車,犯傻的片刻,已經不知不覺被刑先生牽著鼻子走進了房子裏。

他們一進門,立刻有一個穿西裝的助理跑過來,刑先生只用眼神示意,助理先生就立刻帶著他們直接上二樓的客房。

餘時中直到墜入柔軟到不行的被褥,還是沒辦法回過神。

“這是小鄭,樓市長還在辦公,你先休息一下,看要什麽就跟他說。”刑先生匆匆交代了幾句,便離開了。

小鄭是個寡言的人,他似乎被吩咐了很多事,餘時中在他面無表情的攻勢下,不得不下床去洗澡,浴室裏的大浴缸早已蓄滿熱水,他左右嗅了嗅自己的身體,笨拙得把衣服一件一件剝下來。

坐進水池的時候,他一一檢查受傷的部位,尤其是屁股的地方,那裏面撕裂傷不容易好,而且還會影響平常的行動,他以為碰了水會更痛,但拿手指伸進去摸了摸,卻發現並不怎麽疼。

這兩三天下來,他終於能好好洗一個熱水澡,把身上黏稠的感覺徹底洗掉,然而即使泡在熱水裏,緊張的心跳仍舊逼著他不停打顫,他一直說服自己要冷靜下來,但身體還是無法擺脫內心的焦躁和不安。

他甚至還沒開始去想要怎麽找到母親,樓青雲就已經先找到他了,他至今還是不敢相信他就在樓叔叔的家,他逃避了六年,如今卻用他的浴室洗澡,穿上他準備的衣服,坐在他的房間等他回來。

他一想到他母親可能跟他一樣,待在這棟房子的任何一間房間,就恨不得能省略洗澡這個步驟,直接穿上衣服,一間房間一間房間得找,直到找到他媽為止。

但實際上卻讓他失望了。

“樓夫人不在這裏。”小鄭言簡意賅。

餘時中瞪著他:“我母……她、韓小姐為什麽不在這裏?”

“夫人住在濱海的別墅,平時不會過來這裏。”

餘時中很意外,樓市長這棟房子裝潢得很漂亮,也收拾得很整潔,看得出來長期有人住在這裏,並不只是擺設,或是特別騰出來給他的地方。

餘時中突然冒出一個很突兀的想法,他的思緒突然跳到剛剛那個在醫院冒充醫生的女人,不知道為什麽一股無名火翻湧上來,他掃向小鄭,厲聲問道:“這裏有別人住嗎?”

小楊如實道:“這是樓先生的住家,他如果沒有出差,都會回來過夜。”

“我的意思是,有其他人住在這裏嗎?”

小楊道:“沒有。樓先生的生活很規律,除了打球和種花並沒有別的興趣。”他又道:“您要是還有什麽問題要問,晚上樓先生就會回來,你可以直接問他。”

餘時中坐立難安,時間卻飛逝如梭,轉眼天就黑了,他一直全神貫註在樓下的開門聲,卻沒註意到有人進到了他的房間。

“你就是那位在醫院的少爺了,初次見面,敝姓童,名叫丹頤,幸會。”來者是一位修長的男子,他看起來比刑先生要年輕許多,聲音卻很穩重,他伸出手自我介紹,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。

餘時中沒料到又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冒出來,楞是沒伸出手。

童丹頤也不介意,他進一步笑道:“我是樓市長的助理,和刑秘書一樣都在他底下做事。”

“……你好。”

“聽說你才剛出院,身體還好嗎?”他發出扼腕的嘆息:“瞧瞧這傷口的位置,好好一張漂亮的臉蛋怎麽就劃傷了,真令人心疼,還疼嗎?”

餘時中微微躲開他的手,垂下視線道:“不,不疼了……”

“不疼了就好,這幾天要勤奮得換藥,應該不久就好了,只是小心不要留了疤,記得快結痂的時候要貼美人膠。”

童丹頤笑容可掬,很善言詞,他拉了一張板凳坐在床邊跟餘時中聊天,大部分都是他在講,餘時中只有張開耳朵聽,總歸多少消除了餘時中身處在陌生環境的不安。

聊到一個段落,童丹頤像是掐準了飯點,叫人送晚餐進來,都是一些中式的小吃食,有清粥,小菜和點心,像是為了配合剛出院的他,餘時中看著紙盒上的招牌,一時五味雜陳。

童先生註意到他的目光,笑著解釋道:“食府的雞蒸煲,已經先放涼過了,你試試味道。”

餘時中胸口悶著一件大事,當然沒胃口:“我還不餓。”

“好,沒關系,想吃再叫人去熱。”他看著餘時中:“待會正好可以跟樓先生一起用晚餐,外頭的飯局不管飽的,他回來還會再吃一點東西。”

“什麽時候?”

“大概九點。”

現在才七點,童助理看出他的心不在焉,便讓他先回房間休息,於是他又窩回二樓的客房,事實上他也睡不著,滿心想的都是待會見到樓叔叔要說什麽話,要怎麽控制脾氣。

他不知不覺走到了窗邊,窗簾沒有拉,他凝神一瞧,竟然發現了一顆蘋果樹,上面長滿了潔白的花苞,好像在偷看窗戶裏的陌生人。

餘時中鬼使神差得推開了窗戶,蘋果花其實沒有什麽香味,但他還是覺得芬芳沁人,可能是聯想到再過兩個季節,這些柔弱的花瓣就會結成一顆顆肥美的果實,散發甜美的香氣。

等餘時中回過神,他已經伸出大半個身子攀爬在蘋果樹的枝藤上,他大著膽子往後一蹬,整個人就跳到了蘋果樹上,驚嚇了一地雪白的花瓣。

他其實一爬上去就後悔了,他也沒有想要幹嘛,怎麽會沒事爬到別人家的樹上,何況他連主人都還沒打過招呼,就這麽魯莽,被人看到還得了……但爬都爬了,餘時中只抱著腦袋糾結了兩秒鐘,就乾脆得坐下來休息,順便欣賞一下尚未結果前的幽香。

以前,他們家的院子外面種滿了一堆蘋果樹,摘蘋果這件事曾經是他們一家人共享的美好時光,他們會選在入秋的某一天,集結所有人力,一顆接著一顆把所有的蘋果從果實累累的樹上拔下來。

每年他都會跟爸爸比賽看誰摘得多,他從來沒有輸過一次,因為樓叔叔總是跟他一組,媽媽只會在樹蔭下拍手大笑,跟她一組的爸爸只能一個人扛起重責大任,當然會輸給人高馬大的樓叔叔。

餘時中估量了一下樹上離地面的高度,趁著童助理來敲他的們之前趕緊爬下來,他從小到大一直是爬樹的高手,只不過這次卻失手了,不是因為技久生疏,而是因為後方突如其來傳來一個聲音,在意料之外,情理之內。

“小心。”那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聲音,有磁性,不陌生,還帶著淡淡的菸草味:“別摔下來了。”

餘時中立刻就摔了,他後腳踩空,整個人毫無防備得往後倒,垂直得摔向聲音的方向,僅僅眨眼的功夫,他的身體就被男人穩穩妥妥得接進懷裏。

餘時中得到強而有力依靠,下意識軟了腳,他心有餘悸,心跳像打雷一樣,雙腿卻軟得像棉花,站都站不起來。

男人被他下沈的身子一拖,立刻用雙倍的力量抱起他的腰,餘時中更是像被戳中了軟柱,連手臂都掉了力氣,他越是心急,就越是使不上力,最後就只能像只無尾熊一樣掛在男人健碩的臂膀上。

好在男人非常有力量,也沒有把他丟出去,反而小心翼翼得托著他的身子,讓他慢慢得轉過來,他用單手托住餘時中的後頸,居高臨下得用目炬宣示他的身分。

餘時中就這麽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,有太多太多的情緒,瞬間從眼眶裏爭先恐後得湧出來,深怕慢了一步,他雙眼中的千言萬語就少了那麽最重要的一句,無法傳進青年的心底。

“英……”

餘時中只是聽到他的聲音,就腿軟了,連站都站不穩,只能藉著男人手臂的力量,尋著他的聲音擡起頭來。

男人發出低沈的嘆息聲,轉瞬就消失在夜色中,他的聲音醇厚而成熟,像一杯沈澱的美酒,因為歲月的深沈而迷人,有一種旁人無法企及的魅力:“英寶,你還記得我嗎?”

“樓、樓叔叔。”餘時中癡怔了好久,也不知道那兩束融蝕般的視線已經在他的臉蛋上來回消磨了多少遍,才啞聲開了口。

餘時中話才說完,猛然被拉進一個溫熱的懷抱,那股強勁的力道太突然,餘時中整張臉都撞進男人的胸膛裏。

“你終於回來了。”

來自一個成年男人的力量能有多強大,餘時中早已經體會過上萬次,他幾乎是同時間掙紮了起來,但不過幾秒,他就放松全身上下每一塊緊繃的肌肉。

不是因為他已經原諒了這個男人,而是因為緊緊抱著他的手臂,和寬厚的肩膀,居然在顫抖,雖然輕微到幾乎看不出來,但餘時中整個人都鉗在男人的懷抱裏,連他劇烈起伏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。

餘時中心想,一個男人的懷抱能有多溫暖,他也是很有體悟的。

“樓先生,蘇小姐和小少爺已經到了。”管家老太太走進餐廳,恭敬得向主位上的男人匯報。

“請他們進來吧。”

語音剛落,一位年輕的男子已經帶領著一位女士俐落得穿過走廊,漫步走進了餐廳,仔細一看,女士的手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。

“樓先生。”女人率先打了招呼,她的音色就跟容貌一樣清冷,沒有半分情緒,倒是她身下的小男孩,個頭還不及他母親的腰,他一直捏著媽媽的裙角,一雙雪亮的大眼睛圓溜溜得盯著餐桌上的兩個大人看。

“你們還沒吃飯吧。”那位年輕的男子含笑道,也沒有問過男主人的意思,轉頭便對管家婆婆道:“有準備晚餐吧,現在端出來吧。”

一轉頭就看到母子倆已經走到餐桌前,女人正低著頭細聲勸導小男孩打招呼,但男孩死活都要往她的懷裏鉆,頭都快縮進她的裙子裏了,立刻換來年輕男子清朗的笑聲:“都來那麽多次了,球球還是一樣害羞,來,球球,叫伯伯,乖,如果乖乖叫了,伯伯會送你禮物喔。”

“沒關系,都坐吧。”樓青雲等大家都入座,才轉頭對著隔壁的青年柔聲道:“給你介紹幾個人。”

青年穿著保暖的大毛衣,整個人仿佛又縮小了一圈,露出纖細的頸子和巴掌不到的臉蛋,他的膚白如紙,吹彈即破,似乎還抱著恙,嘴角貼著一塊大膠布,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不安得註視著前方,眼珠子又黑又靚,直勾勾得看向入座的那對母子。

樓青雲又輕聲說了一遍,青年才回過頭去看他,輕輕點了頭。

“這位是蘇喬,她是我遠房的一個表妹,這是她的兒子。”樓青雲淡淡道:“小童是我的助理,你剛剛應該已經見過他了,以後要是有什麽問題,都可以找他。”

童丹頤立刻站起來,親切道:“幸會。”

樓青雲擺擺手:“坐吧,別讓他緊張。”

倒是那位蘇小姐等樓青雲話都說完了,才不鹹不淡道:“晚上好,身體還好嗎?”

餘時中瞪著那位面容清麗的女子,又轉頭去看樓青雲,似乎是要尋求一個說法。

樓青雲淡淡一笑,語氣又低又輕,寵溺的意思了然無疑:“你在醫院見過蘇喬了吧,要是哪裏還不舒服,可以告訴她,蘇喬是醫生。”

“咦?”

“怎麽了?”樓清雲問道。

“我是醫生沒錯,但不是小美醫院的醫生。”蘇喬解開餘時中心中的疑惑。

“喔,喔……”餘時中擡起眼看向蘇喬,帶著歉意道:“抱歉,我不知道。早上我太激動了,對不起……”

“沒事。”蘇喬平靜道,就不再說話了,她身邊的男孩子也安靜,安分守己得坐在媽媽身邊,眼睛卻一直溜在餘時中的臉上。

“怎麽了?”樓青雲不解,餘時中立刻搖搖頭,說了句沒什麽,換來男人一個溫和的笑容。

“先吃飯吧,大家應該都餓了。”童丹頤站起來幫忙管家老太太布菜,邊介紹每道菜的菜色,立刻活絡了餐桌的氣氛。

餘時中也不知道是怎麽吃完這頓飯的,自從爬樹被抓到,還被樓叔叔接個正著後,他就一直心不在焉,總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,偏偏身體上下的酸痛又那麽真,清晰得告訴他前幾晚才經歷過的暴行。

他望了望四周,盡是陌生的環境,除了樓青雲,沒有一個人他認識,一直到現在,他才真正感受到仿徨。

他逃走了,他離開杜先生了,卻沒有得到想像中的解脫,前兩天的勇氣和沖動仿佛雲上曇花,才剛崛生,轉瞬就謝了滿地,只徒留仿徨的殘枝,占據了他整顆心,長成了畸形的模樣。

“會冷嗎?”

餘時中擡起睫毛,才發現自己在顫抖。

樓青雲讓人拿了一張毛毯過來,親自披到他的肩上,再用力裹住,青年才好不容易止了顫意,他擡眼朝向餐桌上的女人,道:“待會留下來吧,他身體很虛弱,看看有什麽要叮囑。”

樓市長是個紀律森嚴的人,吃飯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麽交談,餐桌上只有動筷子的聲音,就連能言善道的童先生都安靜得乖乖吃飯,蘇小姐本就是沈靜得只剩下影子的人,只偶爾聽到她兒子奶在她的懷裏說悄悄話。

餘時中很是心不在焉,調羹提提拿拿好幾次,才發現餐桌上又恢覆了交談聲,晚餐的飯菜不知道何時被收走,換成了一壺茶和幾盤水果,餘時中一擡眼就看到他面前的小瓷盤堆滿了水綠色的哈密瓜,切成一片片可口的大小。

更讓他驚嚇的是,腳邊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會活動的溫度,他低頭一瞧,便對上一雙稚氣的眼眸。

小男孩沒想到餘時中會突然跟他對上視線,瞬間害羞了起來,他趴在餘時中的大腿上瞧了又瞧,對他嘿嘿笑了一下,又縮回去找他母親,一邊抱著媽媽的腰一邊偷偷瞅著他笑。

餘時中正想要怎麽回應,就被人換了名字。

“英寶。”樓青雲溫言道:“吃飽了嗎?胃有沒有不舒服?”

餘時中搖搖頭,又聽男人道:“房間住得還習慣嗎?”

“嗯……謝謝。”

“那我們先回房間,待會讓蘇喬幫你檢查一下。”他說完便站起來,像是要跟他一起上樓。

餘時中默默得跟在他的身後,心裏頭千頭萬緒翻攪著。

他胡亂得想著樓叔叔的背影怎麽還是這麽高大,他的烏發黑亮,身材挺拔,肩膀又寬又厚,腳步邁得又穩又沈,一點都不像是已經步入中年的男人……他比爸爸要年長了幾歲,算起來今年也五十了,卻還是如同春秋鼎盛的壯年,歲月從來都不是他的累贅。

餘時中心裏不踏實,腳步跟著虛浮,果然一上樓梯就絆到了腳。

眼看又要再摔一次,樓青雲突然伸出一只胳膊,牢牢實實得扣住他的腰,及時免去他的皮肉之災。

餘時中心有餘悸,這樓梯說高不高,但摔下去免不了崴腳,他本來就心神不寧,這下更是整個人都被掏空,一時之間趴在樓青雲的懷裏動彈不得。

樓青雲摟著他沒多久,突然蹲低身子,伸手繞過他的腳彎,餘時中一個恍惚,就被人連根拔起,整個身子都懸浮在空中,樓青雲二話不說就抱著他走上了二樓。

樓青雲輕輕把他放進被褥,探了探他的額溫,便拉起被子把他裹好。

餘時中躺在床上任由樓青雲幫他蓋被子,突然離開溫暖的懷抱,餘時中不知道為什麽頓生一種被拋棄的無助感,他覺得一陣撕心的難過從心底湧出來,卻只能眼巴巴得看著離他不遠處的男人。

樓青雲自然接收到他灼熱的視線,他的表情向來就不多,但餘時中還是能感覺到其中的溫情,為什麽會這樣,為什麽這麽溫柔,他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有些委屈,一委屈就不自覺軟了嗓音,小聲道:“不要走……”

樓青雲的眼眸蘊藏著一股暗流,聽他這麽說,便走到他的床前,餘時中這才驚覺自己糊裏糊塗說了什麽,窘澀不已,沒等他做出澄清,樓青雲突然單膝跪到地板上,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,回應道:“我不走。”

餘時中幾乎整張臉都被揉進男人的掌心,他一時之間湧上太多莫名的情緒,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只能眼睜睜得盯著樓青雲專註的視線。

樓青雲凝視了他很久,才輕輕拂過他嘴角上的貼布,沿著臉頰的輪廓來到耳垂,餘時中這才想起來,他的右朵上還掛著一顆紅寶石耳環。

就在樓青雲要開口的時候,身後突然傳來了敲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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